黃家樹校長解答
洪真如、何翠萍筆錄
1. 聽眾問:如何把握空的道理,落實在生活上?比如人有選擇善惡的能力,有沒有發覺不是這樣的例子?
黃校長答:人的抉擇能力,生來就有。所謂生來,不是無緣無故而有,其實是多生多世積聚這個抉擇能力。有一些人的行為,好像比禽獸還不如。在某一個階段,人們蔽障很深的時候,好像失了人性一樣,但這個階段會過去。所以,生來就有「生得慧」,即使他是十惡不赦,他都會有一點凡夫的智慧,支持他生活、做事,只是有一些人遇到的惡緣太多,他一時做出來的事情就不像一個人。他是否失去了所有抉擇性呢?我們不說某一個人的遭遇,只講一般普遍性,人可以起,可以落,人的起落可以很大,人如果接觸到其他人群,思想會改變,思想的提升或下沈,都是一種改變,而畜生在這方面卻不見得有。抉擇不一定正確,抉擇可能是錯的。但無論對錯,抉擇能力是有的。
至於要怎樣不離開生活呢?因為凡講緣起,就要對應因果,對應因果當然就不離因果,不離因果就要把握生活上一切要做之事情的機緣,與人多結善緣,然後才得到下一個階段的善果。我們最初做凡夫當然是不清淨,但不要緊,我們有私心去做事也不要緊,轉變要慢慢來,不能急躁。我常說,如果你是凡夫,強迫自己學做聖者,這樣會很容易退轉。我們勸人做善事或捐錢就說:「福有攸歸!」這樣勸人修福也不要緊,因為他不習慣做善事,我們要讓他習慣。等到他習慣做善事之後,他就覺得做善事出於真誠的心,不刻意求福,只覺本應如此。
現在很多人都覺得:我在做善事,善事在一面,我在另一面。這不是符合佛法的心態,最好的心態是我沒有想著自己在做善事,我做善事是應該的,沒有所謂「我」,沒有所謂「善事」,善事就是我生活的一部份,就像吃飯睡覺一樣,善行已融入生活之中,其中沒有自他的分別,這就是清淨。
《中論》中,龍樹菩薩指出,佛陀教我們做事要依二諦(世俗諦和第一義諦),涅槃是第一義諦,生死是世俗諦。佛陀還說明:「若不依俗諦,不得第一義;不得第一義,則不得涅槃。」所以,我覺得龍樹菩薩真的可以直接從佛陀那裡得到佛的見地,把人生和解脫這兩回事連成一片。因為他很清楚地引述佛陀的意思,如果我們不在世間走,離開了條件,沒有世間,應在哪裡走呢?就如《論語》中孔子所說:「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我不在群眾裡做功夫,還去哪裡做功夫呢?所以,這個思想是叫我們不要離開人群,我們做功夫的時候,唯一要做的是改變條件,把條件做好。所以,與人為善,廣結善緣,是我們要做的事情。如果明白因果,知道對應因果,我們就不會心存僥倖,不敢放逸不做事,無意中做錯沒有辦法,但至少不敢明知故犯,因為我們相信剛才所說的複雜性的因果。
我們做了自己的本份,還要做他人的部份。因為自己做好也未必有用,若他人做得不好一樣不行。例如,你提倡和平,希望大家和平共處,但若其他人都很暴戾,可能有一天你在街上走著的時候,會被亂槍打死,因為共業很難抗拒。我們生在惡的共業的社會,宿世必然結了一些不好的緣。如果我們宿世的因緣是好的,我們會生在比較和平的地方。如果宿世因緣不是很差,惡緣不大,你即使生在一個比較暴戾的地方,暴戾的事情也不會在你身上發生。所以有些人經常見到打劫,但有些人在同一地區卻看不到,因為因緣是很複雜的。
我們本身不去搶劫,也不是意外的當事人,但卻有機會目睹這些事情,就表示我們的緣不是太好。所以我們不應只做好自己的本份,還要令相識與不相識的人都做好一點,以求緣能夠圓滿。而且我們明知自己不能控制全部,不可以要求世界跟我們走,我們只能盡量去做,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做了之後就心安理得。
因緣變化很複雜,在你所屬的那個角落你可能沒看見轉機,但轉機總在裡面,只是你還沒有把握得到而已。
2. 聽眾問:校長可否解釋一下「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的意思?如何回到「空即是色」的實踐呢?
黃校長答:「色即是空」是我們由凡夫入聖者境界的過程,因為我們最初以為色即是色,以為東西是實的;現在我們知道一切東西不實在,可以改變,這個改變就是空的意思。當我們修行的時候,我們要看破,觀一切皆空,然後才可以放下,然後得到解脫。在個人的修行來說,這句話很正確,我們很需要這句話,也不應離開這句話。但如果只用這句話,我們就變成修小乘的聲聞人,只顧自己。我們縱然有智慧,能夠透見世間的真相,也不要忘記,世間的一切,是我們得以成就的因緣。試問如果離開了世間,什麼都不讓我們看,不讓我們經歷,我們又可否領略到空的道理呢?這是不可以的。世間有正面教材,也有很多反面教材,全部教材都可助我們得到解脫。譬如說,如果看不到生老病死的過程,我們如何知道空呢?所以,我們完成了自己的修行,或者尚未完成之時,一面做自己的修行,一面要反過來理會「空即是色」。因為我們會發覺,涅槃由看破生死而得證,離開世間,離開生死,就沒有涅槃可得。
3. 聽眾問:修行是否一定要出家?
黃校長答:佛在世之時也不是人人出家。佛陀有在家弟子,亦有出家弟子。到了大乘,在家居士為數更多。維摩居士就給我們一個啟示:學佛不一定要出家。但是,我們如果有好的因緣,最好能夠出家。因緣好不好,要靠我們的智慧去抉擇。智慧是根據我們學了佛法之後,不斷用佛法(指佛陀平實的教法),去衡量我們究竟什麼時候應做什麼事情,因緣未到就不做。某些事情,因緣成熟了,不做也不可以。學佛之後,這些可以慢慢調校。所以,剛才你問是否一定要出家,答案是:不一定,而且永遠都有在家和出家兩眾,然後才可以兩條線各做功夫,去成就兩類不同的人群。
4. 聽眾問:請問黃校長,那「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的寓意為何?
黃校長答:這是分三層的見解。見色就是色,跟著是見色不是色,最後是見色還是色。見山執著是山,這是凡夫的境界。二、見山為因緣所成,有而不實在,故不應執之為真實不變的山,這是初證見道的聖者境界。三、聖者覺悟山之不實在,復更進一步從聖境返回凡夫世間,以無分別心於有分別的世間作度生之事,不否定世間有其假名及作用存在,故見山還是山,這是覺行圓滿的聖者境界。
5. 聽眾問:十惡不赦的人都可以轉化成好人,因為你說無實自性,無固定性。但成聖成佛後,會不會又轉化回十惡不赦呢?
黃校長答:大家記得那故事嗎?阿那律過份用功,把眼睛弄盲了,穿針也不能。有一次他穿得很煩惱,佛陀在旁邊說:「我替你做吧。」阿那律就想:佛陀這麼尊貴,為何還替我做這些瑣事呢?佛陀就說:「有誰修功德,好像佛陀這麼多呢?這麼重視去做呢?」佛陀做到功德圓滿,也完全明白世間的結構道理;他的功德無邊,智慧難量。又怎麽會退轉!他不斷度生,福德智慧永遠不減,然後才稱得上為佛陀。所以聖者永不會退轉為凡夫,這都是因果相應的。不是說成了佛就什麼都不用做,可以優遊自在,享受清福。如果這樣想,那就不是佛陀了。所以我們不用擔心成聖後還會退轉。
6. 聽眾問:怎樣才是沒智慧呢?
黃校長答:當我們做慈善事業的時候,沒有智慧是很危險的。經中說:如果我們沒有智慧去做方便的工作,就有這種情形發生,覺得越做越累,如跑很多道場,到處都有他的身影,但他不學經教,完全不知甚麼是性空,甚麼是緣起,盲目地去做,到頭來自己很不開心,就會感到疲厭。這是沒有用的。為何沒有智慧呢?因為有貪、瞋、癡,他們的見解不正確,所以,就會越做越疲倦,越做越討厭,越來越不想做。他們沒有適當的訓練而去做善事,就會覺得有很多是是非非,有很多人我之分,做完之後,有很多煩惱,慢慢就會退轉。未做之前脾氣很好,做了之後,脾氣反而變得不好,這就是沒有智慧的結果。
印順導師總括了《大般若經》的經義,在《學佛三要》裡說:我們要成功地做大菩薩,一定要以無所得為方便。這即是「有慧方便解」。有慧就是沒有邪見,不貪不瞋,布施了全部都不算在自己身上,隨著緣去做,越做得多,越容易解脫,這就很開心了。
若能布施,貪愛心就會輕些。而戒除瞋心則比較難些,有的人越布施,瞋恨心就越重。因為你要做事,當然是有很多人,而有人的地方,就有煩惱,會令你經常有機會發脾氣,你不做事的時候,脾氣反而會好些。
7. 聽眾問:可否在佛學講座或聚會裏,減少一些不必要的令人誤會的儀軌?我們推行人間佛教,與減少儀軌是否有關係呢?
黃校長答:是有些關係的。儀軌通常是念佛、拜懺、誦咒等等。儀軌嚴格來講,與人間佛教所要做的不是很貼近,我們不是說不拜佛,我們可以拜佛,但我們不必整個早上繞殿繞數十圈來念佛,這似乎與人間佛教的精神拉遠了距離。我們在寺院裏或在佛學社裏,一個早上可以做很多事情,我們應該把更多的時間用來講佛法、學佛法,但仍然要有一部分是做崇拜的儀式,如教人怎樣拜佛、念佛等。如果學佛法卻不懂拜佛,這就不對了。我們剛才於課前唱三寶歌,不必用多少時間,這也是必要的,因為歌詞意義深刻,在精神上很有薰陶的作用。我們不能甚麽都不做,一來就講課,不須這樣緊迫,宗教情操的培養也是很重要的事,我們不要忽略宗教情操,只不過不要太多儀軌吧了。我們只取材那些與人間佛教有關的,不要學以前那樣一定要念很多經和咒,才算做完功課。在這方面應該要改變,各方面都要改,小地方也不要疏忽。
多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