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瓊璀

 

輓聯的上聯是:精通教理熱心弘法 正喜法門得龍象

下聯是:博覽群書知識充沛 誰知學海失英才

署名為:馬少雄老師上生淨土

妙華佛學會釋慧瑩敬輓

 

二○○八年五月七日,星期三上午,我如常地回到志蓮淨苑文化部研究員工作的地方,有同事告訴我:「馬少雄昨天去世了。」我呆了一下,一下子以為自己聽不清楚,再問了一句:「你說甚麼?」同事再重複說了一遍,這次我聽清楚了,衝口又問了一句:「為甚麼?」然後同事再告訴說,馬少雄是昨天(五月六日)去深圳購書的時候出事的,心臟病發,就這樣走了,馬太太今天早上打電話通知文化部的同事的。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太快了,我一下子實在接受不來,慢慢地在座位坐了下來,慢慢地消化了這個消息,心裏面很難過,又不由地有點不忿的感覺,因為雖然知道馬大哥一直都有高血壓及糖尿病,體重超磅,但郤怎也想不到他會英年早逝,去得太突然,不忿死魔來得太快,令人有點措手不及。

 

認識馬大哥約在一九八○、八一年之間,那時他還是個正在找尋理想、找尋人生目標的青年,對哲學和宗教都很有興趣,日間在九龍廣播道五台山某電視台工作,工餘時就到九龍農圃道新亞研究所修讀一個學位,跟隨牟宗三先生研讀中西哲學及佛學。那時講授佛學的地方不多,講授佛學的人也少,而中文大學在尖沙咀辦了一些佛學的校外課程,很吸引了一批對佛學有興趣的人士,大部分都是一些教育程度較高、比較年青的專業人士,馬少雄也在這個時候認識了他們。這批人慢慢互相熟絡了以後,就有人提議,不如大家一齊組織一個佛學會,提倡從學術研究方法入手,以佛教的智慧運用到現實人生,從佛教中尋求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於是就開始有人做一些籌備的組織工作,馬少雄就是當時其中積極參與籌備工作的一位。由於沒有較長期固定可用的地方,大家只好向一些佛教團體借用場地來作聚會和舉辦活動,其中之一是「法藏寺圖書館」。座落在黃大仙區的法藏寺,當時的主持為河清法師,在九龍油麻地辦了一個「法藏寺圖書館」,有人就提議,不如向河清法師商量借用,在得到了河清法師首肯之後,所以很多時大家都會在油麻地的法藏寺圖書館內聚會及辦一些活動,其間仍積極繼續物色合適的會址及籌備註冊的工作,在這段時間裏,馬少雄也開始認識了一些對西藏佛教有研究的朋友。直至一九八二年,在眾人努力之下,正式成立了一個以現代方式推動佛教文化的佛學會,當時還在九龍塘鹿野苑擺了好幾桌的素菜席,及在尖沙咀太空館的演講廳開了一個講座以示慶祝,並在九龍旺角通菜街購置了一個約七、八百呎的商住單位作會址。在這段時間裏,馬少雄與已故的鄧綺年女士及一些其他好友,結成了莫逆之交,馬少雄和鄧綺年都是這個佛學會最早的創辦人之一,也是最早期的一批董事及會員。在通菜街的會址,馬少雄積極組織及參與了當時的各項活動和工作,也在這裡認識了他的女朋友亞儀,即後來的馬太太。

據馬少雄說初期在這個佛教學會裏主要參與的活動都是一些佛學講座和佛學班,後來由於佛學會也開始了出版一些刊物,馬少雄就在刊物裏化名「如如」,撰寫一些佛教常見的入門問答,目的為釐清一些佛教最易被人誤解的問題,亞儀亦參與其中一份刊物的編輯工作。由於當時迅速地吸納了更多的會員,舉辦的活動也越來越多,通菜街的會址不敷應用了,就有人提議有必要另覓較大的地方,於是就搬到了油麻地彌敦道一間商業大廈一個較大的商業用單位,並以更為積極進取的方式迅速發展會務,但馬少雄並不認同這種方式,因為他當時覺得,如果這樣下去的話,將來會產生很大的問題,由於馬少雄這種不認同的態度,後來逐漸受到了排擠,而他自己亦覺得與自己當初的理想很不同,真的越走越遠,直到約一九八五、八六年,實在不能再留下去了,唯有離開了這個自己當初以為找到了理想的地方。

 

在這個時候,馬少雄也已經不再在電視台工作而轉了去中學教書,許多年後曾有了解他的友人仍勸馬少雄,你的性格不懂搞人事關係,又不懂聯群結黨搞小圈子,其實一些大機構的工作並不適合你,不如自己專注於佛學的研究工作,免得浪費了時間和精神在一些無謂的人事爭鬥上。當時陸陸續續有一些人在這個以佛教為名的會裏覺得越來越道不同而離開了,他們仍然與馬少雄保持聯絡和來往,其中之一就是鄧綺年女士。由於法藏寺圖書館當時再沒有其他佛教團體借用,所以河清法師也有意在法藏寺圖書館開辦一些佛學的課程,於是就透過一些也曾參加過佛學會活動的弟子,與鄧綺年女士商量,是否可以幫助河清法師在法藏寺圖書館辦一個佛學研習班,鄧綺年找來了馬少雄和一些其他的同修,一九八六年的時候與河清法師的幾位弟子,組織了法藏佛學會,在法藏寺圖書館開設了第一届的佛學研習班,研習班的課程包括基礎佛教教理,中國佛教及藏傳佛教等內容,鄧綺年負責講授基礎佛教教理,馬少雄負責講授中國佛教的課程,另一位友人則講授西藏佛教。由於課程內容包括藏傳佛教的關係,馬少雄身為編排課程的負責人之一,自己有必要對藏傳佛教有所了解,於是就多了與熟識藏傳佛教的友人討論有關的問題,也多了接觸藏傳佛教的機會,由這時開始馬少雄對藏傳佛教越來越有興趣。在法藏佛學會中,鄧綺年、馬少雄和其他友人只負責佛學班的教職,其他職務完全由河清法師的弟子擔當。在這段時間裏,馬少雄經過深刻的反思,覺得自己雖然一直在中國文化上探討,也一直在佛教的教理裏面尋求,但如果只從學術入手,空談文化而不在自己的行為上與賢聖的教誨知行合一的話,很有可能與自己口常宣說的賢聖之教背道而馳,這時他就覺得,佛學與學佛是完全兩回事,所以就接受了鄧綺年的建議,在這個時候選擇了自己的宗教信仰,一九八六年七月在九龍九華徑天台精舍,投於暢懷法師座下,皈依三寶並受持五戒,正式成為一位佛教徒。後來暢懷法師主持香港僧伽會在屯門藍地妙法寺舉辦的每年一次七日短期出家活動,亦曾邀請馬少雄作過公開講座。一九八六年十二月,法藏寺佛學研習班圓滿結束,由於反應很好,大家都認為課程設計很適合欲探究佛教真義的人士,所以決定在一九八七年二月繼續開辦第二届佛學研習班,另外更加開辦佛教經論導讀班及一些專題的公開講座,馬少雄都是導師的其中之一。與此同時亦應河清法師之邀,創辦了一份雙月刊「法藏」,創刊號在一九八七年一月出版。也同樣在一九八七年的四月裏,馬少雄與多年來一直在身邊默默支持著自己的女朋友註冊結婚,諦結良緣,後來並誕下了他們的掌珠。法藏寺佛學班的工作慢慢上了軌道,辦了幾届之後,河清法師有些弟子認為不宜在佛學班中講授西藏佛教,為了免得加深誤會,所以鄧綺年和馬少雄也很坦然地將所有在法藏佛學會的職務交回給河清法師的弟子,全身而退了,其時約為一九八九年。離開了法藏佛學會後,一些談得來的會員們仍與馬少雄保持往來,經常邀約一齊遠足行山及討論佛法。鄧綺年後來移民去了美國,直到兩年前身罹頑疾,自知不久於人世了,就回來了香港,與保持密切聯繫的親人和朋友話別,希望可以藏傳佛教的儀式為自己的一生作結。鄧綺年逝世後,一班她生前的好友亦遵照了她的遺願,籌措辦妥了鄧綺年的身後事。

同樣於一九八七年期間,香港北角妙華佛學會慧瑩法師亦透過其弟子與馬少雄商量,可否協助妙華佛學會籌辦一個佛學進階課程,因為妙華佛學會已經辦了兩届佛學初階班,但很多同學都希望可以對佛法有更深入的認識與了解,於是在大家商討之下,認為應該編制一個比較全面的佛學課程,就是在有了一年課程的原始佛教教理基礎以後,制定了一年的印度佛教史,一年中國佛教史,一年中觀思想,一年唯識思想及一年如來藏思想的一系列課程,並於一九八八年三月開始了第一個中觀思想課程,自此,馬少雄就與妙華佛學會結下了不解的善緣,二十年來無條件地盡心盡力,孜孜不倦在妙華佛學會與其他同修擔任這些佛學進階班的導師,或甚至需要負責統籌策劃的工作,直至離世之前仍為這個進階課程的負責人,所以在馬少雄的喪禮靈堂上,一眾傷感的妙華佛學會同人就送了「永懷師恩」四字給他,作最後的告别。

 

在法藏寺圖書館講授佛學班的時候,馬少雄與一些對西藏佛教有研究的友人多了對這一方面的探討和交換意見,由於編輯「法藏」這份雙月刊的緣故,須要經常找尋稿源,所以當時也有需要向一些佛教大德訪問,於是馬少雄開始接觸到一些西藏佛教的喇嘛。那時香港佛教團體之中的藏傳佛教道場和傳人都不多,主要有歷史比較悠久,屬於寧瑪派(俗稱紅教)的香港金剛乘學會和當時成立了不久,屬於噶舉派(俗稱白教)的噶瑪迦珠香港佛學會,還有一些在香港工作的西方人也是學習藏傳佛教的,多屬於格魯派(俗稱黃教)國際性組識「大乘佛學會」,所以當時一些西藏佛教的喇嘛出外傳教而路經香港時都會住在金剛乘學會、噶瑪噶珠香港佛學會或住在這些西方人士的家裏,遇有這種機會的時候,一些到法藏佛學會學習的藏傳佛教弟子也會通知「法藏」的編輯們,可有興趣向這些喇嘛作訪問,而當時路經香港的多是一些有名的大德喇嘛,例如噶舉派的創古寧波車,格魯派的索巴寧波車,金剛乘的天噶寧波車,還有一些黃教的大德格西等等,於是鄧綺年和馬少雄就會到這些地方去向這些大德們作訪問和請教法義上的問題,然後整理成一篇篇的訪問稿刊登在「法藏」上。來港的西藏大德多有隨同的英語翻譯人員,鄧綺年負責採訪工作及提出問題,馬少雄則負責中英的語譯,另一位熟悉藏傳佛教的同修則從旁協助解釋一些藏傳佛教的專有名詞及含意;為了能夠更好地掌握翻譯的技巧,馬少雄並報讀了一些翻譯的學習班及速記的學習班,以期令翻譯的效果可以更好。由於當時能夠擔當這種翻譯工作的人材實在不多,因為不單只能懂中英文的語譯,還須具有佛學及藏傳佛教的知識,才不至於在理解及翻譯中出錯,所以慢慢地,噶瑪迦珠香港佛學會及大乘佛學會的人士遇有藏傳佛教的大德路經香港而又擧辦講座開示、說法的時候,就會主動地聯絡馬少雄幫手做翻譯,在這段時期裏,馬少雄開始真正接觸了藏傳佛教及能夠親近到了傳授藏傳佛教的師父,得到了藏傳佛教主要四大傳承,即格魯派、噶舉派、寧瑪派及薩迦派(薩迦派俗稱花教,連同上三派,俗稱黃白紅花)之法王及上師的多項灌頂和口訣開示,(口訣開示,意指在依止師父的教導下,在修行實踐中遇到自己難以明白和難以解決的問題的時候,得到依止師的經驗指導,這視乎每個人的不同情況而言。口訣開示並非傳授密咒)藏傳佛教雖然有經律論三藏賅備,但基本上全部都是藏文,而研究藏文佛典的論師和著作中,只有格魯派的典籍比較全面及有中英文譯本,馬少雄開始大量閱讀這些藏傳佛教的典籍,從而對藏傳佛教有了越來越清晰的了解,而且也開始找到了比較清晰的實踐和修學方向,就是以自己對藏傳佛教的理解,嘗試撥開遮蓋在藏傳佛教上神秘的面紗,令更多有興趣的人士認識真正的藏傳佛教,一直至離世之前,馬少雄都以這個工作為自己對藏傳佛教的承擔。至一九八九年之間,在香港的大乘佛學會的弟子們亦正式在香港註冊成立了香港大乘佛學會,馬少雄曾說過,他也是香港大乘佛學會的創辦人之一,同年,馬少雄參加了大乘佛學會在尼泊爾設立為期一個月的共修營,親聆索巴寧波車對藏傳佛教經典的講解,學習唸誦經典及禪修。由此亦奠下了他和香港大乘佛學會的良好關係,後來馬少雄曾經做過一任香港大乘佛學會會長並曾任大乘佛學會弘法主任。約於一九九七、九八年之間,由於他在中學教書已經有一段長時間及對佛學有較全面和豐富的知識,這時已經成為香港考試局佛學科委員會主席及教育署課程發展處預科倫理與宗教科委員會主席,後來亦曾為香港公開大學擔任一些課程的講師。至於香港一些其他的佛教團體邀請馬少雄作短期的佛學講座,他也少有推搪,總會盡力而為。

 

馬少雄與志蓮淨苑的良好關係始於新亞研究所時期,到了約一九九八、九九年之間,馬少雄正式加入志蓮淨苑文化部,成為副研究員,除了繼續在藏傳佛教中深入探討之外,更擴闊到大乘佛教中觀思想及華嚴思想的研究,另外還在文化部開設的專上佛學課程及後來志蓮夜書院開辦的專上佛學哲學文憑課程中擔任導師,能夠以深入淺出的方法從各種不同角度顯示出藏傳佛教的真義及中觀、華嚴思想,得到很多學生的愛戴,在一些長假期間還帶同學生到國內外一些佛教勝地實地考察,令不少學生大受俾益。

至於有人說馬少雄是羅時憲先生座下弟子,這是不確實的,馬少雄並不是羅公的學生,也從來沒有上過羅公的課,馬少雄倒是在八十年代跟隨過一個令羅公在晚年時十分失望的弟子,而馬少雄後來也選擇離開了這個同樣令他十分失望的人。

馬少雄好讀書,也十分愛書,中西文化宗教哲學藝術,涉獵多方,所購的書多到家裏放不下,研究室裏也放不下,就租一個倉來裝書,在志蓮的研究室中,他的書籍堆疊幾乎到天花板上,同事們很多時會跟他開玩笑說,終有一天會給倒下來的書壓死,對生死看得很豁達的他曾經說過,死倒不怕,就怕自己死了之後那麼多的書不知如何處理。雖然如此,馬大哥郤仍常常喜歡到深圳去購書和購物,想不到最後就在深圳購書的時候一去不返,據馬太太說,他在深圳離世的時候,背囊裏裝載了的除了他日常喜歡品茗的茶葉之外,就是一大袋的書。

稱馬少雄為馬大哥倒並不是他年紀比筆者大,而是對他的一份尊重,因為相對於馬大哥在修學道途上一直的努力進取,筆者實在自愧不如。馬少雄生於一九五三年,祖籍潮州,為家中長子,所以很多時候都給人有一種大哥的風範,從來不會嫉妒別人的成功而專在一些小眉小目上故意留難別人,行事作風也從來不會鬼祟閃縮,每天回到志蓮文化部工作時,常常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路行來就會嘻嘻哈哈的跟其他同事有說有笑。由於他很喜歡吃東西,就連在研究室裏也時時預備了一大堆的零食,據說二十多年前在臨結婚前曾一度嘗試節食瘦身,但那些被形容為有如發泡膠般的健康食品實在太難吃了,所以最終還是放棄了。近年知道自己血壓超高、體重超磅,加上糖尿病,而且大家都經常勸他,所以馬大哥的體重和體形看來好像有了些改善。直到去年年底,他自己的身體開始響起了警號,那一次是在冬天的晚上,文化部其他的同事大部分都已經走了,馬大哥自己仍留在研究室中,站著間忽然覺得一陣暈眩,就坐了下來,但還是很不妥當,他知道有點不對勁,自己打電話召救護車來幫忙送到醫院去檢查的,在救護車到來之前自己服用了隨身帶備的阿士匹靈,因為他說過這是在血壓超高時可作權宜之用的。後來他告訴我們說,醫生說他是輕微中風,也沒有甚麼大問題。出院後他自己還不放心,再到私家醫院去住院做較全面的檢查,也檢查不出有甚麼大問題,休息了一段日子之後,他也就銷假回來工作了,對大家的關心問候他還說沒事沒事。這樣過了還不到半年,正當大家以為真的沒事的時候就出事了,大概連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知道馬大哥出事後,我曾經想過,如果這一次他不是到了外地去的話,那麼或者也會像上次一樣,可以「沒事沒事」?

八月十三日是馬大哥逝世滿一百天,筆者謹以又再從記憶中鈎起了的點點滴滴,記下那逝去了的歲月,回看馬大哥那雖說不上荊棘滿途,但也絕不平坦而偶有崎嶇的一生,以致悼念,並感謝那些一直以來都和馬大哥保持來往,在人生路上互相鼓勵與扶持的重情重義的朋友,為筆者提供了珍貴的資料,也感恩三寶的庇護與扶持,為馬大哥的身後事劃上了完滿的句號。